在天堂跳舞

　　杭州，这个小资横行的城市，安逸、闲散、漫无目的；摇滚乐在这里，如同儿童脸上的油彩，在一个个梅雨季节里被冲淡，混杂在潮湿的地面上。

　　1998年的某一个深夜，在和那个干瘦的文印社老板争吵般地讨价还价之后，我和胡淳（《音乐小虫》主编、发起者和投资人）得以把1000本《音乐小虫》第一期捆到自行车后座上。在回学校的路上，我们知道，下面要做的是去把1000盘磁带用自行车驮到浙江大学11舍胡淳的寝室里。这是一个美好的开端，用自行车驮来的美好开端。在2002年想起这些时，我才明白了这个夜晚的重要，因为从那天起，我们渐渐地拥有了自己的世界。

　　接下来就是高校里的发行、演出、录音、编稿、第二期、第三期、第四期。正是这本有声的、薄弱的小册子，为杭州的地下音乐带来了更多更正式的演出，也带来了录音、传播的概念。在1998年12月26日，《音乐小虫》的创刊音乐会上，“甜蜜的孩子”、“脚指头”、“忘了”、“最后一枪”等乐队出现在挤满了千把人的浙江大学报告厅里。在五元的票价下，观众还是如此之多，令我们吃惊，因为这毕竟是杭州第一次“正规”的摇滚演出。说是“正规”，不光是因为集结了多数乐队，还有正式的演出音响、调音师，甚至灯光。在这之后，杭州的地下乐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大高校的报告厅、活动中心、会堂里。每一次演出都是我们的欢庆时刻，都被我们当作一把锋利的锉刀，一把用来锉断牢笼铁栏的锋利的锉刀。

　　1999年12月17——18日，浙江工程学院。这是被商业包装好了的世纪末的时刻，但也同样可以成为我们的时刻。连续两个晚上，可怜的演出场地的座椅经受了近3000人次的践踏，暴躁不安的不仅是管理人员，还有观众，还有乐队。“最后一枪”一如既往的猛烈而且快速；“忘了”一如既往的分裂；“甜蜜的孩子”一如既往的甜蜜。更多的变数发生在第一次登台的“福尔马林”和再出江湖的李剑鸿重组的“第二层皮”身上：“福尔马林”后来成为杭州重型音乐的始作俑者；而“第二层皮”在李剑鸿的坚定态度之下，虽几经成员的变迁，但一直是杭州地下乐队中最富音乐性、最有成果的乐队。

　　2000年5月，“元音”酒吧开张。在80多平方米的空间里，每个周末都会聚集杭州数量有限但已足够的铁杆乐迷，因为在这里有杭州唯一一块专门提供给地下乐队表演的舞台。同样数量有限的还有乐队：“最后一枪”忙于他事，“忘了”的成员则在充当酒吧的力工、招待员、海报张贴者和老板，酒吧几乎成了“福尔马林”和“第二层皮”的“场子”，他们每周轮换一次，并在这里录制了他们的小样——其中“第二层皮”的《无数次的中性表演》是杭州的首张地下唱片。我还清晰地记得，在元音酒吧摇曳的烛光下，我们安静地用美工刀切割《无数次的中性表演》和《音乐小虫》第四期的磁带封皮的情形。劳动是快乐的，但问题依然存在——毕业、工作、家庭、爱情、自我理想在每一个人身上以不同的方式纠缠，并形成了每一个人的真实生活。

　　72天之后，元音酒吧永久性停业。

　　摇滚乐需要伟大的乐队，而在现状之下，我们需要的还有伟大的观众、伟大的听众和伟大的组织者。在中国这个庞大而且娱乐变味的国家，面对音乐的时候，人们更多地要考虑价格问题。尽管摇滚乐给了太多的人以荣耀的机会，但还没有一个商人会在不是真正地深深爱着她的时候冒赔本的风险。随着《音乐小虫》的停刊和元音酒吧的停业，地下乐队的大型演出在杭州几乎停滞了一年。

　　2001年5月19日，浙江工业大学。这里是杭州最具摇滚演出基础和热情的高校，这或许和该校良好的审批制度有关。在几个学生的鼓捣之下，又一次有意义的演出开始了。蛰伏已久，一年的时间，杭州的地下音乐仿佛发生了彻底的变化。在这次演出中出现了“Falling”、“精体毒虫”这些叫人欣喜的乐队，而他们随后的进步速度更是令人吃惊。“福尔马林”彻底成为一支具有硬核、工业噪音元素的重型乐队；“最后一枪”改名成为“5秒小子”，曲风也由原来的暴躁渐趋成熟；“忘了”改组后成了“飞螺机”，依然分裂，但更简单、更直接；“第二层皮”在这次演出中成员变为两个，他们运用木吉他、电吉他、矿泉水桶制造出了当晚最深厚、最意外的音乐。这次演出所暗含的最为重要的信息在当天并没有被人发觉，但随后几乎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：演出散场后，我们发现杭州地下音乐网站“声音”（WWW.TOROCK.COM）是一个更方便搭建的舞台。之后在这个舞台上，我们策动和推广了接下来的几乎所有演出。事情开始复杂起来，毕竟，这已经是2001年了。DV、诗歌、视觉系都在打着地下音乐大旗的“声音”社区里窜动，各成一派，却又相互融合。“校园摇滚”的时代已经过去，现在是“网络摇滚”了。我们不再是同学，而是一群郁闷、焦躁不安然后互相慰藉的人。

　　在2001年年末，“飞螺机”主唱周磕与以前“忘了”的鼓手童童一起在家里用木吉他、沙发、饭锅、算盘发起了一次声响实验，并把这些声音称为“噎”，甚至录制、地下发行；不久，“第二层皮”的《寄献给一切享受无聊的人》在其bass手paul的出资下，在杭州大自然录音棚录制完毕，并在2002年年初地下发行；Falling乐队的小样也在录制之中……

　　生活在继续，飞机依然飞过头顶，砖头依然在手上；尽管窗外的景色、桌上的饭食已经发生了变化。让我们系紧鞋带，提着裤子，依然在这平静的、波澜不惊的天堂里作镣铐下的舞者吧。

　　文/周磕